外婆家住在全椒县,离我家大约30里路程。虽然多是山路,又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但每次听说要去外婆家,我们兄弟姐妹4人总是欢天喜地。然而,好事往往不是大家都能共享。带谁走亲戚,是由父母决定的,而他们常常只带一个。轮到谁了,谁前一天晚上就开心得睡不着,没轮上的则咕嘟着小嘴,难过得也睡不着。
有一次,妈妈回娘家,决定带我去。那时我6岁。这可是我第一次去外婆家,我开心地一路上跑啊跳啊,一连爬了好几个山头也没觉得累,还一直跑在父母的前面。赶到外婆家时,我已热得满脸通红。外婆赶紧打来凉水,给我擦脸。然后把我抱进里屋挑出一个最大的红心山芋削给我吃,那时见不到什么水果,这红心山芋就是我眼里最香甜的“水果”了。晚饭时分,外婆揭开锅盖,一股带着丝丝甜味的醇香扑鼻而来。是什么啊?这么香!我奔到灶边,站在凳子上,好奇地伸头往里看,只见满锅黄澄澄的糊糊。外婆笑着摸摸我的头说这是玉米糊,便给我舀了一大碗。那时的碗是粗瓷大海碗,足足抵现在家常小碗的两个半。第一次吃玉米糊特别香,很快一碗下肚了,我赶紧举起碗要求再盛。外婆接过碗要去灶台,却被妈妈拦住,她怕我胀坏了。我哭着说不胀,妈妈只好在我的哭声中让步。那晚我吃了两大碗玉米糊,吃完后,还将粘在碗四周的糊糊全部舔得干干净净。妈妈收拾碗时,忍不住逗趣说:比洗的还干净呢!
外婆她们那儿岗地多,农作物以玉米为主,早晚两餐都吃玉米糊。当地的小孩子都吃腻了,而我却乐此不彼。两天后,父母要带我回去,我就躲在舅舅的小屋里不出来。那一次我在外婆家住了一个多月,狠狠过了一把“玉米糊”瘾。外婆待人和善,和邻里处得非常融洽。我经常跟着她串门,很快村里家家户户都认识了我,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拿东西给我吃。有一天晚上我还在人家吃了晚饭才走。回来后,我悄悄对外婆说人家煮的玉米糊不香,我只吃了一碗。外婆搂紧我说:我三伢子喜欢吃,明天外婆就煮一锅给你。我高兴得一个劲点头。当晚,就做了个梦,梦里我真的吃了一锅玉米糊,外婆看着我吃的馋样儿,还在一旁慈祥地笑呢。
外婆宠我胜过宠小舅。小舅排行最小,比我大10来岁,是外婆最宠爱的一个孩子。一次我想吃山芋,挑了一个给小舅削。削好后,小舅先吃了一口,他一边嘬着嘴,一边说:好甜啊!我看到山芋露出来脆嫩的红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是小舅却举着山芋让我够,说够着了就给我吃。每当我踮起脚尖快够着时,他就把山芋抬高些,让我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几番尝试,我懊恼地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外婆闻声赶来,一把夺过山芋放到我手里,还狠狠地揍了小舅一顿。小舅本来是逗我玩的,结果挨了揍,只好委屈地流泪,而我在一旁甜甜地啃着山芋,竟破涕为笑了。
住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我和村里的孩子们很快打成了一片。一个雨后的黄昏,我们聚在外婆家屋后玩。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肚子很大,被称为“屎巴肚子”。出于好奇,我们都想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恰巧那天有人带了一截废弃的小钢锯,说要锯开她的肚子看看。小女孩敌对地盯着我们,说谁敢锯就喊家人来打谁。小伙伴们都怕了,把目光齐刷刷瞄向我,意思是:你不是本村的,不要紧。那一刻在莫名的荣誉感和好胜心驱使下,我竟然拿起小钢锯,眼一闭,在小女孩的肚皮上拉了几下。尽管由于害怕不敢用力,还是拉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小女孩“哇”地哭起来,小伙伴们“哄”的一下四散而逃。我见状,吓得丢下钢锯,拔腿就跑进外婆家,把前后门都栓起来,耳朵贴在门后听外面的动静。晚上,外婆从庄稼地回来,“咚咚咚”地敲门。我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响动,起初,就是不敢开门,直到确信没别人,我才把门打开。外婆见我神色异常,一再追问原因,我支支吾吾说了经过。外婆一把拖起我要去赔礼道歉,我不敢去,辩解说人家大人还不知道。外婆立即厉声道:敢做敢当,才是好孩子!外婆领着我走进小女孩家,不停地打躬作揖,赔不是――尽管小女孩并没什么事。那晚,外婆平生第一次打了我。第一次看到慈眉善目的外婆突然那么凶,我吓哭了。
如今想来,外婆是对的:敢做就应该敢于承担!可是,在我还没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外婆就永远离去了。我再也无法听到她轻声唤我的乳名,再也无法享用她亲手做的玉米糊了……
与外婆相处的日子是短暂的,但她深深的爱和深厚的人格魅力,却如玉米糊的醇香久久地萦绕在我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