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四月初,北方大地正是杨柳吐芽,百花待绽的季节。在阵阵锣鼓声中,卡车把我们送到了長留公社。公社的欢迎大会后,我们同班的三个男生和外校的二男三女生八个人被小留大队派来的人用架子车拉着行李,去了大队部,随后外校学生被分到八队,而我们三个同校男生则分到了四队。四队的乡亲热情的将我们的行李抬着就走,于是我们三人住进了一户农家。
这户座北朝南的农户和长留学校是斜对门,前院空着,只有一个麦草垛,土墙上开了一个半圆形的门洞,但没装门。二门是两扇木门,用麦杆在木门之上前后搭了檐子来防雨护门。二门里一溜东厢房,前四间是土坯瓦房,后两间是竹杆麦杆房,做厨房用,最北边是茅房(厕所)。房东有一女三男四个孩子,六口人居于前两间,我们住中间两间。在二门里西边麦杆檐下,生产队给我门搭了一个土灶,一尺八的铁锅,木锅盖,木质风箱。又在我们房里架了一个足够大的案板,用来擀面条,平时亦可做读书写字的桌子。临窗一盘土炕铺上我们的铺盖,家就安好了。
家里虽没几件家俱,衣服也很平常,但房间无灰尘,被褥干净,叠放整齐。灶间无尘垢,不多的几件灶具洗抹的非常洁净,地上也无柴草乱象。茅房用黄土垫的没有一丝污秽。前后院子里各有两棵椿树,浓荫遮挡,夏天也很凉爽。整个院子很平整,没有杂草,终日不见一枝柴草乱飞。
姨对任何人都不大声说话,每言必温言惠语,和蔼可亲。女儿和我们同龄,已在公社的编织厂上班。大儿子在城里上中学,两个小儿子在对面学校上学。三個男孩除了上学、和我们上工时,整天跟屁虫似的与我们形影不离。晚上则更热闹,他们三个,我们三个齐聚一间,我画画,他们轮流给我作模特。黄迎建吹笛子,他家大儿子吹箫,有时叔无事,也拿一把二胡来凑热闹。吴保军喜好打拳,偶尔我们六人也一同去麦场里练拳。
我们三人在家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做饭,就连吃面条都是吃一碗,妈妈调一碗。刚来的几天,姨给我们做饭。几天后,姨对我们说:姨教你们做饭,等学会了将来好给媳妇帮忙。煮稀饭、和面、发面、蒸馒头、烙饼甚至烙曲莲馍都一一的教会了我们,我们也成了自立自强、不会饿肚子的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直至今天,我们每年都去看叔和姨几次,一同回忆往事,美好依旧在心里流淌。如今叔虽走了,好在姨虽八十多岁了,但精神矍铄,身体健朗。
刚去生产队没多久,身为县武装部长的黄迎建父亲将他调到亓父村去了,于是马晓娟被调到我们队。我被公社抽去画阶级教育展览馆,保军去了杨家河水利工地指挥部保卫组,小娟请假回去服伺生病的外婆。整个春季我们四队的三个知青都没在队里劳动,以致六队、八队和九队的西安知青都有意见。直到三夏大忙时,我们手头的工作都告一段落,终于正式在队里参加劳动了。
记得第一天收麦,刚开镰由于动作太大,一镰搂过来,麦倒了,鞋也透了,大姆脚指头还被割了个大口子。保軍和小娟也没收过麦,队长就叫我们三人领着放忙假回来的学生用架子车往场里拉麦,整个忙天,我们拉麦、吆牲口碾场、打尖杈、扬场,干的挺欢实。看着无风不能扬场,大堆的麦子和麦糠不能分离,队长很着急,我便自告奋勇用几张竹席卷成一个大筒,让队长从有风扇的人家借来风扇,做了一个“扬场机”,解决了问题。大队和工作组不但表扬了我,还大力推广此经验。
有一天上午从地头给棉田里转粪,棉田被精耕细做得像海棉一样松软,棉田的地畛子像百米跑道一样展长,头顶的太阳像火球一样发烫。队长説:一人一辆架子车,一人一畦地,谁转完谁下工。
刚开始转途短还行,越转路越长,衣裳被汗水湿了又被阳光烤干,干了又被汗水打湿,反反复复,口渴得舌头喉咙像有个火炉在烧烤着,腿软、心慌、肉打颤,虚汗不断,就像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不知何时到头,又像在鏊子上煎烤一般。这时村里放学的孩子来给大人帮忙推车,他们明显加快了许多。又累又饿,于是我让小娟回家做饭,我和保军承诺干完剩余的活。后来那些地的粪是怎么转完的已不清楚,只是像个机器人一样装、拉、推、倒,等拉完最后一车,我俩再也没劲了,一下躺倒在地起不来了。
梦里我躺在冬日的热炕上,舒服极了。忽地,感觉炕烧着了,怎么這么烫?后来恍惚听见有人唤我,睁眼一看,叔、姨、两个小弟、还有小娟都来了,他们把我俩架到架子车上拉了回去。
大忙就要结束了。今天晒麦,把麦子摊开晾到整个碾光的场地。中午阳光虽毒辣辣的,但搅麦比较轻松,间隙还能在树荫下凉一会儿。下午麦子晒干后,上囤!队长一句话,女人往帆布口袋里装麦,口袋不扎口,男人扛着口袋往囤里倒。囤是用芦席一层一层围起来,收藏麦子的容器,七八米高,一条木板搭的架子连接地面和囤口。扛麦子的人在口袋旁猫下腰,一手攥口,一手抓底,用力猛起,沿着板子走到囤口,抓底之手高扬,攥口之手落下并松开,麦就入囤了。长板中间只撑了一道,人走在上面忽闪忽闪的,倒麦的瞬间平衡掌握不好会摔下來。
身高体阔的毛胡子队长第一个来,只见他气不喘,麦上肩,腰不弯,上坡缓,一手扬,一手松,稳稳当当麦子成一条弧线,看的我们羡慕不已。轮到我,本來就有点恐高,又没力气没经验,此时心跳加速手冒汗,扛了三次才上肩,忽忽闪闪腿发软,一个闪失差点跳了伞,多亏队长伸手抓住了口袋,我才喘了口气,下来队长一摆手:吃糠呢!去,装麦去!这明鮮说我不是男子汉嘛,一时犟劲上来偏要干,脖子一歪一口气冲脑端,说来也怪,一次上肩,步履虽慢,却再也没打闪,直到场空囤满。就连队长也对我说:这才是小伙男人!
直到现在我都很感激这位毛胡子队长,是他的眼一翻,一声喊,激发了我的倔强牛劲。这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总在激励着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还有一事到现在我都挺后悔。这个毛胡子队长不但人高大魁梧,农活全把手,而且拉得一手好二胡。他曾对我说:天阴下雨或晚上没事了你来跟叔学拉二胡,你娃灵,还有一股犟牛劲,能拉好的。可惜,我辜负了他的一片好意,没跟他学习二胡,也許,是我怕他。这也是我现在对二胡有一种特殊感情的原因。其实队长人很好,只是太强悍了。
锄禾曰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教孙子唐诗时,我問他懂这首诗的意思不,他摇摇头,我讲了诗面的意思,他点点头。是的,他懂了。但他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悯农”,只有像我一样头顶烈日,身冒虚汗,口干舌燥,心慌腿软的接触收麦子的过程,才能真正理解。
视频的最后是铡草、犁地、打胡基,这些我都干过。那个年月因自然灾害和战争,国家穷,单位穷,民更穷。小留学校暑假要用胡基盖教室,大队把这个活给了离学校最近的四队,队长派我和一个社员下土壕打胡基。第一天,我供模子,他打摞,干的欢实、順当。这人一高兴自吹自擂説他打的胡基如何如何好,而且自負的说:我摞的胡基倒了全国就没人会摞胡基了。但等到第一排摞完时,竟真的倒了。此时队长刚好路过,下来用锤子把地基夯了一遍,把虚的地方垫了一下,又夯了一遍,然后用铁锨修平后说道:再别吹大话了,谁家垒胡基不收拾地基,你看把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视频看完了,思想却还在沉浸。我虽然在农村只呆了不到四年,但这四年,使我真正成长起来了,我学到了农民的朴实无华,坚韧不拔,也培养了很多自立自强的好习惯,做事从不耍奸溜滑。任何事都打不烂,拖不跨。我对农村的感情非常深厚,曾撰一联:
仕农工商兵学,都吃粮食,农民伟大;
天下苍生百姓,谁无父母,高堂载恩。
曾经的岁月
如烟尘往事
视频中的景像
如亲身,历历在目
辛苦并汗水
换与餐食
盛世繁华时
不忘贫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