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前的西海固大地,还是一片贫瘠。我的先人们正在那片土地上为了生存而辛勤的耕耘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日月交替。
我家就坐落在这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沟沟里,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没有人想过要走出大山,或许是故土难离,又或许根本就没有能力走出去。
爷爷兄弟们很多,刚解放那会,实行成分论,家里面成分比较高。虽然我的爷爷的爷爷是大地主,我的太爷爷是富农,但是日子过的很紧凑。又加上爷爷弟兄们多,最后分下来到我们家的东西就少之又少了。爷爷和奶奶就开始带着年龄不大的父亲开荒种地,土改之后家里面只有三人分到了地。父亲兄妹三人,还有两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姑,日子过的相当困乏。一直到二十世纪末,家里面的光阴才稍微好过了一点,爷爷奶奶张罗着给父亲娶了媳妇,也就是我的母亲。在我们那里,一般的家庭是娶不到媳妇的,因为没人愿意把女儿嫁到我们这里来。我记忆里就有好多三四十岁的老光棍一天天蹲在一起晒阳洼岗岗子,两个手一通,手里夹着抽了不知道几遍的老旱烟。
说到父亲,我现在一直觉得他是我人生中的指向标,一路指引着我前进。但是父亲从来不喜欢念书,奶奶每次都说父亲出去念书都偷偷的跑回来去放牛了。所以大人们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好好读书。小时候,我觉得读书没用,还要每天起早贪黑的去学校。家里面离学校足足有五里山路,又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步行去。然而我小学六年全部是在当地小学上的,那条路不知道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
我念的小学坐落在我们邻村,两排刚修建好的砖瓦房当教室,五个民办教师负责教书育人,六个年级也就一百来人。学校虽小,却承担了附近三四个村子孩子上学的任务。近年来那个学校不知道怎么就没落了,所有人都搬了出去,没有了学生,老师也回家务农种地了。
虽然我刚开始不爱学习,但是奶奶和父亲管的严,从来不给我玩的时间,要么帮家里干活,要么自己去学习。对于还是孩童的我来说自然选择学习了,那会谁不想着偷懒呢。于是每次考试我都能拿到第一名,每天都能提前背会老师布置的课文。说起那时候求学之艰辛,我觉得不亚于古人宋濂。夏日风吹雨打,冬日三九寒天冰天雪地。那种黄土路,一遇水就“峭”的走不成,脚上穿一双雨鞋,头上顶一个化肥袋子制成的简易雨衣,就风里来雨里去求学。有时候在路上连摔数跤,拌的鼻青脸肿。但那似乎一点也没有阻挡我们求学的脚步。冬天就更不易了,每天早上要四五点起床,跑去学校把炉子架起来,提前一天晚上就在家里准备一捆干柴火,早上背两个冻实了的馍馍,和小伙伴们就一起结伴同行了。不下雪还好,一下雪,齐膝的大雪,加上凛冽的北风,走到学校要比往常多用一个多小时。穿的奶奶缝制的那种大暖鞋,里面是一层很厚的羊毛,再穿着奶奶用她那双灵巧的手织的羊毛袜子,就不感觉怎么冷了。到了学校赶上课把所有教室里面的火炉架起来,烧的旺旺的,就等大家来上课,等着老师的一顿夸。
一直到我从那个学校小学毕业,取暖方式还是这样子。虽然说教育质量比不上人家县城里面的学校,但对于祖祖辈辈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民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记得有一次因为自恃在班里学习成绩好,便把老师不放在眼里,顶撞了老师。父亲就把我教训了一番:“你还没有个一乍扎长,可且没大没小的咧,你把书都给驴念给了”。听了父亲的这番话,我愧怍难当。虽然话糙但是理不糙。从那以后,我也懂得了尊敬师长,谦虚求学的道理。我有时候也在想,我现在的人生轨迹是不是就是因为父亲那次醍醐灌顶般的教育呢?
2002年那一年,雨水也好,家里面收成不错。添置了一辆时风牌三轮农用车。从此我们家原先许多用人力车和牲口干的活就被它代替了,父亲是一个十分细详的人,都快二十年了,把车保养的跟新车一样。对于我们农村娃娃来说,上学的时候除了扮演学生的角色之外还要扮演农民的角色。割草,喂牲口,出粪,割粮食,挖洋芋,铡草,驮垛等等那些在靠天吃饭的地方所有要做的事情。自然没有人考上大学和念成书是很正常不过的了,但凡谁家要是考上一个大学生,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再一个大部分家长也不重视孩子的学习,巴不得让娃娃赶紧回来给家里帮忙。以至于后来我长大后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之后才知道为何一个人要接受教育,为何要上学,为何要从大山里面走出去。
小时候,大山阻断了我通往外面的路,我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村里老人经常对我说,山那边还是山,一座挨着一座,没有头。我不信,又问父亲,父亲说:“山那边是高楼大厦,只有把书念成了才能走出这里,才能住上楼房。”,我到现在都依稀记得父亲经常对我说的这些话,这也成为了我为之努力奋斗的动力。我在想,不管念不念成书,这个大山我一定是要走出去的。
一直到15岁,我才有幸第一次跟着爷爷奶奶从生活了十五年的故土搬离,来到了当时人烟荒芜,风沙满天飞的红寺堡。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远的门,之前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坐落在月亮山下面的大姑家了。
2010年前后,人们的观念也开始慢慢的转变了。知道靠天吃饭解决温饱问题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对越来越美好的幸福生活的追求了,村里面条件好的家家盖起了砖瓦房,像我们家那种土坯房已经几乎看不到了,更尴尬的是家里面的大上房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被虫把椽腐蚀的不像样子,害怕塌落下来,父亲拿了一个木棒给支了起来,刚开始我不懂,后来我也渐渐的明白,原来这都是因为一个字“穷”。
尽管家里面日子过的很是捉襟见肘,但明事理的父亲一点都没有放弃我们的学习,奶奶更是如此。我不知道没有上过一天学的他们为何如此看重学习。在他们眼里,只有考上大学,只有把书念成,才有机会真正的翻身,而翻身的任务和使命,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父亲经常说:“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学来并且深谙的这些大道理,但我知道父亲他的良苦用心。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学习,我也有了自己的理想,跟着爷爷奶奶远赴红寺堡开始了自己接下来的求学旅途。不仅仅是这些,我觉得像我父辈他们这些人,教给我的不仅仅是这些道理,更是如何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法。而像我们家这样的家庭,在西海固大地上更是应有尽有,数不尽的。我钦佩父亲这样的人,虽不识字,但知道只有念书才是唯一的出路这一大道理。
2014年,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成为了村里面第一个大学生,也成为了当年一起上学唯一一个坚持到最后的人。很幸运,也很感激。也就在那一年,国家实行十二五移民规划,把我们从老家那个山沟沟里面搬迁了出来,搬到了有黄河水的川区。已年过古稀和快知天命之年的父母亲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个笑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之后的笑,笑的那么纯粹,笑的那么真实。脸上的沟壑里面藏着许多的艰辛在那一瞬间似乎都拉展铺开了。
但终究没有接受过教育的父母和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显得多多少少有点格格不入。他们只能靠自己的体力去适应这个社会,他们只能靠自己手里面的铁锹铲起生活的混凝土,他们干的是最辛苦的活。拿的是最少的钱,住的是最差的彩钢房,吃的是最廉价的饭菜。甚至我有时候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在老家种地,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幼稚的和愚蠢的。虽然辛苦,但和种地靠天吃饭相比较,真是天壤之别。
记得自己大二的时候去过一趟父母亲打工的工地,那天去的时候天下着毛毛雨。我买了许多好吃的零食给父母亲,他们其实很馋的,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和妹妹抢着吃五毛钱亲嘴片的人。只不过每次把好吃的留给我们兄妹罢了。
来到父母的工地上,正好赶上他们下班,父亲头上还戴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安全帽蜷缩在角落里用些废柴擦拭着他干活用的铁锹,母亲一个人拿着两个饭盒趔趔趄趄的跑去打饭,连脸都顾不上洗一把的父母亲看到我来之后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向我匆匆忙忙的跑了来,大老远看到父母佝偻的背影,我久久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把我像待客一样招呼进了他们两个人住的彩钢房里面,屋顶还漏着雨,滴答滴答的,父亲套了个塑料袋,里面的水都快要盛满溢出来了。看到他们如此艰辛,那泪水就不听使唤的一涌而出。每次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从不知道父母为了我们,承受了多少。再后来,我也没去看过他们,只是一心扑在了学习上,因为我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不过自从搬迁之后,家里面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不仅仅是我们家,像我们家这样子的家庭早已经是千千万万户了。在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领下,人们阔步向前,一步步的实现着自己的“中国梦”。
我也深深的体会到,唯有知识才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才高八斗。农民的孩子想翻身走出大山,只有努力拼搏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二十多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想可能正是万千和我有着一样家庭背景的一个缩影罢了,而我们的使命和任务,就是在这个属于我们的舞台上,尽情的享受和绽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