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白鹿原》,才晓得是本好书哩。那些年读过,读不透也读不尽,骂着黑娃的忘恩负义,却品不出小娥是个什么鬼祟。瞧不上孝文的不知廉耻,却读不懂鹿子霖是个什么范式,扼腕白嘉轩的不幸遭遇,却不曾思考过那情理背后的内心耸动。今儿个再读过,却别有一番洞天。整个阅读过程就像是攥着锨把儿在地里撅土,每下尺余就掬一捧黄土面儿面儿垫干,而后再撅下去,直到掬尽了黄土却再也垫不干这丈深的水窝子。才晓得这书里没谁的身子是时时事事都干着的,朱先生是白鹿,算不得数。
除了白孝文,没有一人让我憎到泥土里。不论朱先生,却也找不出第二个完美的人儿。他们都被时代掬着洒落在斑驳的水渍里,或浮或沉,却都湿了身子,丧了德性。他们有的自知,有的不自知。说是个人的悲哀,却也是不逢其时的慨叹。
黑娃是可惜的,平生凭性追逐而有愧良多,而后学为好人,比起朱先生的完美,更有一分血肉的颜色,却可惜了一报还一报,不得善终。
如说朱先生是白鹿,白嘉轩便是这白鹿原上的《乡约》。归置着以宗祠为纽带的族人,与所有不合规矩者对扛着,不合者逐出,合者归入。面对着孝文和黑娃他如法炮制,哪怕有切肤之痛却一丝不乱。白嘉轩一辈子犯了两回错误,都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关,跳不出那个理学的框框,他是不自知得。
鹿子霖是个活到自己心坎儿里的小人,活得舒心悦意。自有一套张驰的法度,对身份地位有着天然的可求,为了积攒这面皮本钱不惜委身受辱,却也睚眦必报。活脱脱一副“恭慎而无礼,行险而侥幸”的小人面目。
鹿兆鹏和白灵脱出了《乡约》的控辖,是白嘉轩一辈子都照拂不到也搬动不了的徒呼奈何。地主儿子出身的鹿兆鹏,加入共产党伊始就注定了要拿老子鹿子霖开刀的结局。至于同是共产党的白灵在1935年深秋因肃反被活埋的结局令人痛心不已。
原坡上形形色色的人都站在水里,都湿着身子,都依偎在各自的价值观里,洇干了一畦水也搅扰了一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