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母亲已经离开我21天了,今天是母亲的三七。早晨和几位姐姐一起来到了江南陵园,祭奠母亲。民间老人去世后,有三日丧,付三、三七、五七、百日、周年祭日的说法,这都是祭祀亲人的流传千年的大日子。这样的习俗,已成为人们的习惯,我当然也不例外。
早晨细雨蒙蒙,满山空气如新,沁人心脾。一家人缓步而上,来到母亲的骨灰寄存处,取出了母亲的照片,摆放供品后,点三炷燃香,一杯祭酒,祭奠母亲。因今年是闰月年,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对逝者而言,闰月年不可以动土,于是今年便不能将母亲的骨灰与父亲合葬,要等来年才能让父母同冢。望着母亲的照片,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望着纸灰随风而荡,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母亲去世前与我说她人生最后一句话时的情景。母亲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对不起!”,这也是85岁的母亲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人们非常熟悉的一句谦虚礼貌地表达歉意的用语。母亲在病入膏肓之时,昏迷了五天后,醒过来一次。母亲昏花的双眼看着我,无力的双手拉着我的手要说话,我把耳朵贴近母亲的嘴边,母亲费了好大力气才极其微弱地说了句“对不起”,之后又昏迷过去。之后姐姐们说:“老五,妈说‘对不起’你,快跟妈说点什么……”我把嘴贴近母亲的耳边说:“妈,别说对不起,您给了我生命,您是伟大的,没有对不起我……”说到这里,我的泪流了下来。可是,我的泪没有挽回母亲的生命,母亲再没有醒来。两天后,母亲驾鹤西行。
母亲临终时说的“对不起”,是有来由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特殊的社会历史条件,让母亲在生下我三个小时后抛弃了我。从我的第一声啼哭开始,我在母体内一直处于萎缩状态的肺就膨胀起来,与母体通过胎盘和脐带的血液循环停止,开始了自己独立的血液循环。剪断脐带之后,母亲与我彻底地“脱离了关系”。我没有吃过一口母亲的奶水,没有穿过一件母亲为我做的衣服,没有跟母亲一起拉手上过街。出生三个小时的我与母亲这一别,便是三十一年。三十一年后的冬天,姐姐们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我,我才又与“陌生”的父母重逢。
在被母亲遗弃后,命不该绝的我被养父母拾到并收养,我成了养父母家的宠儿。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识字,学会识字后,又教我看《聊斋志异》和《红楼梦》。爱读书的我对《红楼梦》的喜爱更偏重一些。记得《红楼梦》第一回中就有“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的关于香菱的判词。而我呢,在元宵前就被母亲将我的一切埋葬在元宵节的前一天了。古人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我呢,于降生的正月十四的那一天起,便开始泪湿衫袖了。不见去年人,这一别便是三十一载。
回到母亲这里十七年,我感受着母亲对我的过多的爱。回到母亲身边十七年来,母亲对我的爱超过了对四位姐姐的爱。我知道母亲是在千方百计地用自己所做的一切来补偿对我的爱,我也在尽自己的能力,行女儿之孝。在与母亲的相处中,我感觉到了血缘之情的光明与温暖的同时,也让我感受到了人世间太多的无奈和心酸。血缘之情,是孤独人生与多彩世界的脐带。在血缘亲情的陪伴下,人一天天长大,走向成熟。没有血缘亲情的陪伴,人也会一天天长大,走向成熟,但这条成熟的路,让成长中的人饱尝了人世太多的沧桑。
生母的爱,对我来说曾经象一把尖刀刺在我的胸口。我没有感受过生母的慈爱与温柔,相反感觉到的是被遗弃的伤痛与悲哀。作为女儿,我回家后和母亲很少交流。由于历史的原因,让本应该最亲近的母女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一想到母亲曾经在一个狂风暴雪之日,把刚刚生下来三个小时的女婴,弃之门外,我的心有种隐痛!我的身体,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隐隐作痛。我的身上流淌着父母的血,而我的身心却是养父母的爱一直在温暖着我。当我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虽然血浓于水的亲情感染着我,可在情感世界里我却感觉那么疏远和陌生。48年的血缘亲情,却只有17年的母女情分。
母亲,是我生命的家乡,也应该是我情感表达的闺房。这个家乡孕育了我的生命,却没有给我保留一个情感释放的房间,更不是我生命与情感的依恋与依赖。母爱,对我来说只是“爱”的抽象“欲望”,是理念上的“伦理”,是非同“寻常”的“陌生”。这种特殊的母爱,与道德无关,与情感无关,与血缘无关。无论是否与什么有关或者无关,也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成为昨天,成为历史。无论曾经上的源远流长的血缘亲情中,少了多少母亲的关爱与呵护,但母亲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这就足够了!感谢您母亲,别再说“对不起”!您没有对不起,您是伟大的,您给了我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