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江苏高邮最东部的一个小村落,与兴化仅一河之隔,这里地处里下河腹地,水网交错,沟渠纵横。我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那时候,家乡于我,无所谓美丑,再好的风景也会被忽略。
父母亲都是农民,母亲残疾,加上祖父母的早逝,所以我很小就承担起繁重的家务和农活。那时候,很多孩子期盼的星期天和寒暑假,却是我“苦难”的劳动日。家里人少地多,又没有机械化,农活都是靠人力,很多大人的重体力活,我也不得不去用我瘦弱的肩膀承担。像什么挑把、挑秧、打洞挖墒、脱粒打场之类的重活,我小学时就开始干了。也许是过怕了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那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早日跳出农门,离开家乡,对于家乡的美却视而不见。又或许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在她怀抱里久了,也就感觉不到她的美了。
后来,我终于如愿,挣脱家乡的怀抱,去了外地读书。那时对于这片土地,我似乎充满了怨恨,离开她似乎是最好的解脱。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开始抱着再也不想回来的心飞出去了,可是离开家乡愈久却又愈想念,像孩子想念母亲的怀抱。几番周折,毕业后,我又选择回到这片土地。我就像江河里的一滴水,被欲望和无知蒸发到天空,却又化作雨滴,重新回到江河的怀抱。我已经彻底没有了对这片土地的怨恨,相反,我更加深爱这片土地,迷恋她的怀抱。
家乡最美的还是那一条条交错纵横的河流。我们这里的村子,大都傍水而筑,以前陆路交通不便,水路却四通八达,撑着小船可以到达每家每户。家门口的大河叫东平河,西起高邮东敦,东至兴化,是我唯一能叫上名字的河流。两岸的村庄绿树掩映,杨树、水杉、芦竹密布堤岸,如一条晶莹的碧玉带,蜿蜒着流向东去。或许是河太多的缘故,大多数的河都没有名字,奇怪的是很多河的某一段却有着很多有趣的名字,什么参鱼嘴、丁家湾子、龙口洼、龙王荡……不胜枚举。
参鱼嘴,是东平河与另一条河流的交叉口,俯瞰就像是参鱼的嘴,故名。参鱼嘴和它旁边的小村子,是上世纪60年代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夺印》的拍摄地,我是70后,那部电影最初只听大人们讲起,却从未看过。后来通过网络看了,剧情于现今来说早就不合时宜,但那首插曲《水乡三月风光好》和电影背景却勾勒出了家乡的旖旎风光:“水乡三月风光好,风车吱吱把臂摇……”
参鱼嘴向南大约三四里,就是龙口洼和龙王荡。关于龙口洼和龙王荡,还有一个小小的神话传说,说很久很久以前,一条神龙违反了天规,被玉帝下令斩杀,扔下凡间,正好落在这里,头朝北尾朝南,神龙的垂死挣扎,在头部和尾部留下了两大块深水洼,后人就叫它们龙口洼和龙王荡,旁边的村子就叫龙王庄,据说以前村民还挖到过龙骨……
河多,鱼虾自然也就多,家乡的河上最常见的两种捕鱼神器就是“筝”和“鱼栅”。“筝”就是将一张巨型大网用四根粗大的毛竹支撑在河面上方,离水面高度通常以能过船为宜,网一般为正方形,宽通常跟河面宽度相等,四根毛竹的起立和倒下由“绞关”(类似于辘轳的滑轮组)控制,渔人选择合适时机放到四根毛竹,将大网沉于河底,在鱼群经过的时候,迅速起网,往往收获颇丰。“鱼栅”则是用竹制的栅栏在河道里做成类似迷宫的陷阱,让鱼群进得去,出不来。渔人守株待兔即可。
条条河流像条条臂膀,环抱着座座村庄,犹如母亲的怀抱,孕育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人们在田间播种希望,收获欢笑。家乡土质呈黑灰色,松软肥沃,加上河沟众多,浇灌方便,最适合种植水稻。家乡的人们很勤劳,大麦、小麦、水稻、棉花、大豆都有种植。记得1991年大水,低洼的田地都变作一片汪洋,所有农作物都被淹死,后来,在大水欲退还未退的日子里,人们利用这天然的水田,及时补种了晚稻,出乎意料的获得了大丰收。顺利度过了灾年。
近些年,经济的飞速发展让这片土地焕然一新,工厂企业遍地开花,陆路交通越来越发达,渐渐取代了水路。人们不单单只是种地了,有的从事水产、家禽家畜养殖,有的搞起农庄,特色种植,有的选择进厂上班务工,生活一天美似一天。可是人们享受这经济腾飞的硕果同时,新的问题开始困扰他们。由于疏于环境保护,河水变得肮脏浑浊,水面杂草、垃圾覆盖,水底淤泥堵塞。酒厂、饲料厂、药厂的各种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难道这就是发展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