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周围的同事朋友聊起自己领到第一份工资是如何兴奋如何花费的事,有的是买一样礼品孝敬父母双亲,有的是为另一半购买定情物,有的干脆存入银行,若干年后取出来会有一种陈年老酿的特别回忆。当然,不少朋友是顺其自然地花费了。
尽管后来并没有如实地去兑现这个如饥似渴的愿望,但是领到第一个月的96块钱,除了一种被社会用经济方式承认的喜悦心情外,更多的是让我想起过去的生活中那些最艰难的片段,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从撞入世间那一刻起,我似乎就已经成为厄运的宠儿。母亲早两年因为哥哥出生时难产,患下头晕脑胀的重病。生我时,身子虚弱的母亲几乎已折磨得奄奄一息。每天一个鸡蛋做一碗汤,就是母亲坐月子最奢侈的补给,坐在床前,母亲端着大碗,喂了哥哥后,已是所剩无几。
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里,哪里还有什么营养可言。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时不时犯病栽倒在地,摔得头破血流。从叫第一声妈妈开始,我听到的是有气无力的呻吟,从第一眼看懂母亲的表情开始,我看到的是一张泪痕斑斑的脸庞。
家里没什么收入,日子一天比一天更紧张,有时硬是连着十几天吃着没油没盐的小菜充饥,久而久之,那口大铁锅都生出了一圈红锈。
饿得肚子发慌时,我和哥哥经常到别人挖过的红薯地里和花生地里去“淘宝”,捡回一些挖烂或遗漏的边角余料,洗干净就吃。就连重病缠身的母亲,顶多也只能是倒几滴酱油拌饭勉强咽下去。
上学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用一只小把缸装一点点红薯饭,夹几把粗得割喉咙的酸菜干,中午在学校吃。家里条件好的同学,经常会带腊鱼腊肉吃,他们凑在一起,吃得香气扑鼻。我不愿同学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注视着我难咽的窘相,悄悄躲进学校教室后面的小树林里,几大口匆匆扒完饭菜,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至今回想,那极强的自尊心深处,一个少年的无奈是怎样的隐隐作痛。
15岁那年,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学校。吃上国家粮了,不要交学费,每个月还有生活费补助,毕业包工作分配,这些看得见的实惠,对我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已是天降的大福利了。
所以,从进入师范的第一天开始,我的内心便充满了莫大的自豪和恩惠。我默默地告诉自己,勤奋些,再勤奋些。因为我不敢忘记,家里还负债累累,母亲长年需要药物养着,房屋漏雨都无法翻修。父母亲送我来学校的头一天,还在为十几块钱的车费纠结不已,最后是几位叔叔三块两块地凑起来的。我知道,跳出了农门,父母亲的脸上虽然有了几许亮光,但他们的肩头依然很沉很重。
班上的同学来自四面八方,除了我,他们每月都能收到家里或亲戚汇来的零花钱。而我,却要狠命地啃读课本,练习特长,等到期末评定,挣得一笔别人不屑一顾的奖学金。或许大家都知道我的手头拮据,没有谁闹我请客。领到奖学金,我是一个人悄悄地走进邮局,小心翼翼地把钱寄回家里,让母亲多买一包好中药,让家里多买一点油盐。
钱,对我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但我正是在那些没有钱甚至饿过肚皮冻过身子的日子里,从渴望钱开始,我击破一个个障碍,铸成了不认输的个性,对生活中所有的逆来顺受,我都将坦然面对、无怨无悔。
所以,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我们不少同学直接进了城市学校,还嫌弃工资太低,其他大多数同学分到了乡中学任教,可许多同学依然说自己不走运,划不来,后悔当初不该报考师范,对山区教育刚刚开始便没了热情。而分配到井冈山下一所山村小学的我却深深感到,这份工作实在是弥足珍贵,实在值得用心用情去做。带着孩子们捉泥鳅、搞野炊,骑着烂单车翻山越岭去家访、劝学,帮助困难学生家庭收稻子、摘茶籽,汗水一次次刺痛我的双眼,让我像以前一样,在山区很粗糙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磨光磨亮自己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