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湛湛一日秋,微风拂面一世情。今天是父亲六十岁生日,又逢国庆佳节,可以说父亲是欣慰的,是幸运的,是幸福的。他人驱车千里游山水,我自归乡为父庆生日,与爸妈叙说家里话,和兄弟姊妹共聚忆往事。 眨眼一瞬,雨兼程六十载,甘于躬耕一甲子。父亲未曾举行过一次生日,他总是告诉晚辈们,他不喜欢过生日。说实话,我知道父亲出身的日子也是在近几年,歉疚万分,遗憾一生。父亲今年已年迈六十,我和弟弟们一起提议,在国庆节,举家返程一同为父亲庆生,以此来弥补曾经的遗憾,来缝合父爱的伤口。
起初,父亲是很反对的,在电话那端只听到他“不肯,不行,否定生日”之类的朴实憨厚的话语。在六十岁生日临近的前几天,勉强答应晚辈们回家坐坐,唠唠嗑,拉拉家常,热闹热闹。
生日当天,我们四兄弟为父亲买了一辆封闭式三轮摩托车,订制了生日蛋糕作为慰藉父亲的礼物,也尊顺父亲的意愿,没有告知四方临街,也未邀请亲朋好友,只是一家十六口聚在一起为父亲恭祝生日。老人家穿着新衣服,看着我们的归来,满脸的感动,一丝酸涩的笑容,一分毫不费力的满足,一种放下疲惫的简单心安足足等了六十年。六十载一甲子,六十岁岁月葱茏,六十年沧桑巨变,诗和远方是飘渺的,爱和当下才是务实的。
父亲是中国老实憨厚的农民家长,常常以棍棒底下出孝子为傲,以娇养造就忤逆儿为训。父亲一生育有四个儿子,因家境不济,时常早出晚归,半夜五更种田躬耕,也因此吃尽了苦头,熬干了血汗,尝过了人间五味沧桑。
在晚辈们的眼中,在他的认知里,总是树立一副威严的形象,以此证明他是长辈,或是尊者,尽管我年少打心底是抵触的,甚至叛逆的。记忆中父爱并不多,特别是早期建立价值观和安全感之时,父爱是匮乏滴,是奢侈的,是威严的,也很少看到父亲的笑脸。
记忆中的童年,随父前往集市,坐在父亲骑的老式“永久”牌的自行车前梁上,天真无邪,烂漫纯真,一路上偶尔跟随父亲哼几句“黄土高坡”的歌调,也会不小心的把脚跟塞进车轮里,搅个脓包血流不止,至今仍有印痕。有时也会骑在毛驴身上,走亲串戚,磨面挑水,砍柴种地。
集市上,左邻右舍、父老乡亲们经常会到一个不足十平米诊所看病,父亲总是争先恐后地上前一步,振振有词地以一个专业的医师的身份跟病人交流一番:“拉肚子吃氟哌酸,胃疼吃奥美拉唑就行”之类的“自以为很专业的医学知识”,不难看出父亲是一个善良热心的中国农夫;吃饭时自认为饭中差盐,他会告诉所有吃饭的人往饭里放盐,加盐或者亲自操刀给你的碗里加盐,方可罢休,这也能深深地触及到父亲是一位较为自我者,以自己的评判决定所有人的结果。
那年中夏雷雨天,无知年少,也许天生调皮捣蛋,好奇满满,那天倾盆大雨,狂风雷鸣,我不知干了什么坏事,我趴在院子里,父亲用绳子揍我。有时想起,会泪流满面,也会在夜里惊醒。
我的求学之路也是崎岖不平,沟沟坎坎,天性好奇,好强不羁,父亲也为此操了不少心。记得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回到家里,深感考试的噩梦终于结束,想和同学一起聊聊,释放释放,在与父亲的协商理论下,父亲拒绝了我,我的坚持让父亲火冒三丈,咆哮如雷,因不服输的倔强也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父亲拿起吃饭的陶瓷大碗,不小心砸向了我的头部,我躲闪不及,未料砸中眉骨,瞬时生血直流,父亲顿时面如土色,母亲突然魂不附体,顺手拾起破旧的衣衫用粗糙被岁月腐蚀的手捂住伤口,但是无济于事,血流不止,那时家里条件不好,方圆几里只有一个不专业的医生开的诊所,父亲随即开着农用三轮车载着我去缝针包扎,勉强止住流血,至今留有印痕,渐渐的,我被父亲征服,也因此成了默默的聆听者,顺从着,执行者,不再胆大。可见父亲也是一个脾气耿直的农民父亲。当然母亲在家里也是没有太多话语权,在父亲的潜移默化和“领导”下,只能顺从。有时会在梦里和父亲对抗,甚至惊醒,也因为我的自我意识和行为,父亲没少操心,也没少为我苦恼。
我在家排行老大, 在父亲的记忆中,我是一个天生聪明,记忆力很强的孩子,因此,父亲在我求学路上,为我花费了不少银子,虽然家境贫寒,有时会出现少粮短油,无法供给的情景,父亲对我的不服输,对我失败的不甘心。那年初三,家里没钱供我上学,父亲、弟弟和我拉着一口袋小麦赶往集市换钱让我上学,回到家里,一匹跟随父亲多年吃苦不声的骡子在草地里因前腿套进了铁环被活活地勒死,骡子的肚子胀的像擂鼓一样,仰躺在草地里一动不动。面对不公平的生活压力,父亲落泪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钢筋铁骨的父亲流泪,我呆呆地坐着默默不做声,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父亲像个可怜无助的孤儿似乎瞬间被世界抛弃了,而我却无能为力,任凭岁月继续腐蚀父亲的灵魂,表针依旧滴答滴答地顺时针转着。回眸昨日,回忆过往,一切都已安好。感谢父亲,感恩贫穷,感谢父亲的宽容和辛勤付出。在我的心里,他永远是那座不可攀越的大山,巍峨不失雄伟。
父亲也是出了名的孝子,他的“孝”在村前庄后无人不晓。爷爷也是因为父亲的孝顺,长命百岁有余,于今年五月过世,享年102岁。
父亲嗜好抽烟。一生从不离烟,年轻时家境穷困潦倒,耕种三分旱烟,用废旧的书纸卷起一根指头粗的旱烟棒子,抽着,思考着,看上去很享受,任凭子孙后辈们苦口婆心的劝说,无济于事,他也会理直气壮地反驳一番:“毛主席一辈子抽烟,干大事,又高龄,我哪怕少吃饭,也不可能戒烟”,也是张飞吃秤砣,铁了心地要抽烟一辈子。因为这份嗜好,母亲没少和他计较。父母已住窑洞几十年,去年也相应国家惠民政策,晚辈们帮着盖了一栋红砖璃瓦墙,也为二老安身。老人也喜欢熬“罐罐茶”,时常五更十分,收拾柴火,点亮火炉,烤一个干粮,把茶熬到乌黑乌黑的方可罢休,然后细细品味,饮尽离身。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无知无畏的幼年,据父亲说,父母还没成婚前不久,也就是1981年,母亲在深山里拉着载满小麦的木制架子车下坡,未料车子太快没能刹住,直接连人带车一起翻下了悬崖,也许老天偏偏眷顾勤劳漂亮又善良贤惠的母亲,虽然摔断了左腿,却保住了性命。因当时医学技术欠发达,加之家庭贫困不堪,母亲的腿是一个外村的大爷用土方节肢手术的,后来父亲结婚成家、我和弟弟出生后一系列问题扑面而来:伤腿病症持续发作,父亲一只手四处求医,多处求人给母亲看病,一只手还要照顾年幼无知的孩子,他辗转几百里,卖光了家里仅有的糊口的粮食,东拼西凑,借光了全部亲戚,花完了所有的情分,为母亲治病,债台高筑已压的父亲几乎喘不过气来。也许因为父亲坚持不懈、刚硬不屈的精神感动了上苍,母亲的病情逐渐好转,父亲才腾出手种地农耕,全身心照顾年幼的孩子,我也随之开始慢慢识得人间烟火。可以说我是无知无能的,父亲是无辜可怜的,是劳累心酸的,是最值得敬佩赞美的,我翻阅了所有词典史书,几乎没有更贴切的语言赞美父爱的高尚伟岸了。
父亲年迈体弱,再也不像年轻时在晨雾中与耕牛为伴,与时光为轴了。晚辈们为了生活都已离开家乡奔赴繁华的都市,追逐梦想,改变生活,都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我也庆幸弟弟们的努力和现状,父亲也不用操劳费心。佝偻的身躯换回岁月的同情,粗糙的双手托起儿女的希望,满额的皱纹写下时光无情,已不再吝啬他的笑容了,尽管很少用语言表达爱,能深深地感受到父亲默默无声地爱着晚辈。
如今,父亲与蜜蜂为伴。在家,没有制作蜂蜜的机器,依靠仅有的双手将蜜源做成天然纯真的蜂蜜,为了蜜蜂有美好的家园,父亲耕种了荞麦、谷物等杂粮,手植了党参等药材,待百花争艳时,蜜蜂能有足够的花粉,能看出父亲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农民典范。相聚一刻,父亲总是引以为傲地赫然一笑,农村的食物才是绿色的,也时常给我们普及养蜂知识,如何辨别蜂蜜的纯真,每每抽烟时也时常感慨人世诚信的缺失,也经常告诫如何本分做人诚信做事。晚辈们希望父亲不要再操劳,和母亲在家安度余生。父亲总是抿嘴一笑,不以为然,一副老顽童的可爱模样。也许只要他开心,只要他快乐,做他喜欢做的事,也是对父亲的一种敬孝顺心吧。
岁月是一把佛掸,扫清了未来,拂去了岁月的尘埃。岁月是一把剪刀,将父亲的额头刻上了时光的印痕,磨平了父亲中年的青涩。时光也是一把锋利的雕刻刀,于细微处,于无声处,雕刻出佝偻弯曲的线条与轮廓。时光突兀着峥嵘与棱角,将父亲遮掩不去曾经的秉性与斑驳污渍的底色温润沉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