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母亲穷其一生,在苦苦寻找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婚姻、土地与爱情,她想要的儿女情长与日月相守。是的,母亲用一生的妄求掩埋了自己。终究,她带着无限的孤独和无限的遗憾上路,去往她认定存在的天国,与她心中的诸神会合。
去年的这个日子,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雪。这场雪让我想起母亲临别前赠予我的一个梦:在我出生的山村里,落着冬日的空冷,在空冷的狭长的土街上,母亲着一身白茫茫的素装从西走向东。可事实上,她似乎并未走动,只是浮在那里,浮在一个叫黑姥姥家的小巷口。她一脸肃静,嘴唇如我熟悉的那般微闭着,眼睛望着远处。她的目光触及之处一片白茫茫的雪雾。我从梦中惊醒,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时,我已知母亲病重。可家里没有人告诉我母亲病情。并非他们不想告诉我,是母亲不许。母亲对父亲说,让她念书,一直让她念。砸锅卖铁,也不能耽搁了她,除非有一天她自己不念了!这是母亲的遗言,父亲一直记着。
我一直认为母亲的死与我有关,与我家的穷有关。在供我念书与给母亲看病这两件事上,母亲坚定地选择了前者。我认定我今天的一切是母亲拿命换来的,可我无处表达这种亏欠。眼前是母亲仅存的一张略显模糊的黑白遗照。年轻的母亲和苍老的父亲合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的不和谐。伴随着他们的不独是一辈子的不和谐,还有他们用年复一年的勤劳也换不到富足与平安的缺憾,是血,是眼泪,是绝望,是万念俱灰。
在这个安静的清晨,我思念母亲。更多的时候我是在代替母亲重历这或纷杂或幽静或寒冷或曛暖的人世。我有着与她一样的妄求,也有着与她一样的失落;我有着与她一样对人事的敏感与生命无所不在的悲情,也有着与她一样的期盼阳光与爱情的渴望;我也有着与她一样的固执和任性,有着与她一样修长的身躯和灵秀的内心,也有着与她一样无所不在的恐惧与自卑。这一切都是她给我的。如今,我替她呼吸这早晨的轻盈,我代她醉饮这新春的静谧。自然,我也要与她一样孤独地穿过生命里每一个如今日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逐渐习惯老与死亡的临近,就如习惯我的一日三餐昏睡晨起。
在母亲年轻的遗像前上三炷香。我想对母亲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去,只要我的文字尚存人世,你和我就永不会消弭!消弭与散去,或许该是另一种存在,像云的缥缈不定,像神的无踪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