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一天的早上,我爬电脑桌码字,爱人要求我拿出医疗卡到医院买药。我说好好的干吗买药?爱人说医疗卡的钱不用就过期,买点药预防感冒期间急用,或者真有个大用处来不及了。爱人说的有道理,我开始翻箱倒柜找,大包小包找,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原来是丢了。爱人要求我快到社保中心办理,我这人懒散成性,唯唯诺诺不愿去,找理由还说健健康康医疗卡最好不要。爱人不依不饶,我只得关闭电脑去了。走在路上,我脑子里想着人多就不办了。因为我最怕到人多的地方,最怕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就如出门到了火车站,那黑压压的人群让我活得十分自卑,觉得生命就像一只蚂蚁,或者一条虫,可有可无。一路胡思乱想很快到了社保中心,人不多也不少,依次排队办理,我排在一个中年男人背后等待。这个中年男人是从农村来的,一身蓝色劳动服沾满尘土,一只裤管晚起,一双黄色胶鞋一只鞋带系着,一只鞋带脚下踩着。站他前面的是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女人不时回头看一眼农村男人,手捂着鼻子,从队出列,又不时站进来。那意思既嫌弃农村男人土里土气的气味,又怕别人插队。轮到女人办理,女人找出了手续跨前,身后农村男人也随之跨前。女人突然转头对身后的农村男人说:“站前干吗?站远点,我办了你办。”农村男人反驳:“你说我干吗?兴你站前不兴我站前?”二人吵了起来。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我对农村人有一种特殊感情:“这位美女,办事要紧,这位大哥是穿戴不讲究,可又没沾你身上。”我的话女人很不高兴,但没说什么,白了我一眼开始扫码办理。身后的农民大哥伸长脖子看着。女人走了,轮到农民大哥办理,他把手里早已攥的身份证放在办事人面前。服务大厅全面开启“扫码即办”业务新模式。要求他扫码交二十八元办理费。他着急了,说自己根本不会使用微信,更不会微信扫码,工作人员解释这是规定。他着急的跺脚,我看到汗水从他那枯黑、干瘦的脸上冒出来,又从他那布满了车辙似的皱纹滚下来。那双深陷的眼睛扫向整个大厅,好像寻找熟悉的人帮忙,于事无补。他央求办事人员帮忙,被拒绝。他满脸凄楚、迷茫又带着恳切的目光看着周身的人。
“大哥,别着急,我替你扫。”听到我的话,他感谢的话不会说,只是激动的稀疏的胡须抖动几下:“妹子,我给你三十元。”那意思是多给我两元。说完就在裤兜里掏钱,左右裤兜、上衣兜都摸遍了,一无所有。钱包哪了,钱包飞了?他着急的呼喊。“大妹子,我,我的钱包……”他没有说出“丢了”二字,好像怕身边的人嘲笑他土包子。反而让身边的人开始嘲笑我傻,让一个农民骗了。
“傻一点怕啥,吃点亏挺好的,不就是二十八元钱嘛,无所谓。”我的话逗乐了身边的人,他们有的认识我,用调侃的语气说我这作家女人说得对——吃亏是福。
“大妹子,我真的把钱丢了,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我还上。我八十岁的老妈还在医院等着我。”农民男人跟在我身后,眼睛也红了。我说不用了,二十八元钱不就是一盘五寨大烩菜嘛,权当我请客。他说什么都要我的电话号码,真情难拒,我给了。
一天,我正在写作,一个陌生号码打来。话筒里是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青青,女儿啊,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女儿啊,快来看看我吧!妈妈再也不唠叨你了,你回来见上妈妈一面!”凭直觉,我知道这是个打错的电话,因为我妈妈五年前就去世。再说,名字也叫错了,发生此类事情也实在是不足为奇。我说了声:“打错了!”便挂断了电话。接下来几天里,这个电话竟时不时地打过来,我爱人说我的号码给了谁?我才一下子想起那天的事。爱人说我已经半辈子过来了,还幼稚,还作家哩,一个普通女人也比你聪明。钱贴了,麻烦也惹上了。电话隔三差五打来,搅得我心烦,有时态度粗暴的回绝,有时干脆不接。
还是这个电话一次又一次打来,与往常不同的是,间隔时间很短。在我十分烦躁的情况下一直坚持不懈的拨打着。我终于耐不住温和的性子接听起骂上几句:“你这老太太有意思吗?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妈妈早死了,再不要骚扰我。”还是那个老女人有气无力的声音:“女儿啊,不要说气话,你快回来吧,妈妈好想你啊!妈妈以后再也不唠叨你了。你弟弟说这个电话没打错,是你的手机号码,女儿啊,快回来啊!你弟弟说你工作忙,走不开。妈妈没几天日子了,身边天天都是你弟弟一个人在照顾我,他都累坏了。女儿啊,妈妈知道你还记恨我,妈妈是为了你好,女儿啊,妈妈太想你了,就想看看你,你来吧,妈妈最后想见你一面。你要是来不了就在电话里喊几声妈妈,让妈妈听听你的声音!女儿啊,好不好,妈妈想听听你的声音……”我不知怎么了,听到这个啰啰嗦嗦的声音喉咙有点梗塞。老人的要求再不忍拒绝,我对着话筒“妈妈,妈妈!”喊了两声,就听到老人那边断断续续的声音:“青青……我的好女儿,妈妈听见你的声音了,听见了,妈妈好……高兴,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