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每一个人的脑袋里有一座岩石,岩石上雕刻着一生忘不了的事情。无论时光的指针走向多远,那石刻依然清晰如新。当日子即将步入中秋,我在异地他乡的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忽然想起关于房前屋后的事情,并向身边的友人陈述了那时的见闻。
那房间准确地说是我三叔居住的房间,楼上堆满柴草,楼下是一张古式大木床、一张古董般的写字台,笨重、结实。这两件东西,都不曾令我动心,令我动心的是屋子里一个实木大书柜,放满了繁体字的文学书籍,我从这里,找到了滋润心灵荒漠的夜露,所以,我喜欢。
当我从书中的世界回到了现实之中,天空下起了潇潇细雨。窗户外面,是一片灰色迷茫的世界。尽管迷茫,我还是看清了对面的房子。对面的房子一共有四户人家,假如房子是以大门作为前面的话,它们彼此就像是闹别扭的人,屁股相向。所不同的是,对面的房子的二楼有一个很宽的窗台,我从一楼往上望,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其中一间房子的二楼多了一位扎着大辫子的姑娘,大约有十八九岁。这姑娘几乎天天坐在二楼的房间里,什么事也不干,口里不停地嚼着什么。过了一个多月,对面的房子突然哭闹起来,是一个女人的哭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粗重的恶骂,不多久,就传来打架和扔东西落地碎裂的响声。这一切过后,我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位姑娘来自山东,对面房子的男主人是她的亲生父亲。男主人曾经在山东工作,娶了一位山东女人做老婆,生下了女孩。也不知什么原因,后来男主人离了婚,回到家乡又重新结婚,生下了一堆儿女。他的女儿从山东过来找他,在他家住了一个多月,姑娘不会讲客家话,天天呆在家里,一个多月的日子,把他家的干花生当零食,结果吃掉了他家两大筐的花生。女主人开始忍让,最后受不了了,愤怒像炽热的岩浆喷发,于是和男主人及其山东女儿发生了争吵厮打,吵架过后,山东姑娘回去了山东,村子里多了一段供人们茶余饭后笑谈的闲事。
在我担任大队支部书记的父亲眼里,我最不争气,除了吃饭就是迷恋旧书籍,干农活有气无力。其实我骨子里有一股农民血缘,喜欢种植。在三叔房子和对面房子之间,有一片空地,以前也是房子,不知何故拆掉了,空地荒废了多年,我突然萌生了开荒种地的念头。我于是去村子外面找了十多株龙眼树的树苗,在一个下午挖坑种下,我精心为每株树苗放了土杂肥和浇上水。在种植的过程中,我热切期待龙眼树的长大和开花结果,为清甜多肉的龙眼吞下了无数口水。可是当我第二天起床前往观看我的劳动成果时,发现所有的龙眼树苗已被连根拔起并且折断了!我欲哭无泪,向母亲说起此事,母亲乌黑着脸说以后不要种了,至于究竟是谁的黑手,母亲不说,我也猜到了几分,那肯定是对面房子的人干的!这仇是没法报了,可是我有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勇气。我决定调整思路,在离三叔房子最近的地方开了一块小小的地,用石头墙围了起来,在里面种上甘蔗。甘蔗苗埋下不久,适逢一场又一场的春雨,绵绵春雨中,甘蔗长出了鲜嫩的芽儿,带给我无穷的惊喜。这一年的春节前夕,甘蔗长得老高,父亲砍了甘蔗拿到糖厂里卖,换回来十三斤红糖,蒸年糕刚好用上,这是我的第一份劳动成果,受到了父母的奖励,吃了几颗粗大的红糖粒粒。
尽管受到了家里最高领导人的表彰奖励,可是我的这份种地热情很快消失了。第二年开春,我拒绝在空地上种植甘蔗或蔬菜。我就是这样的人,贪新、好奇、缺乏深入的热情。以致这种人生态度,害了我的一生。
可是屋后依然是我放学之后经常要去的地方,条件是在完成了给家里煮饭任务之后,捧着一本厚厚的小说,躲在屋檐下不顾一切地看。关于书的“浩劫”在一个早晨发生。那时候我接受母亲的指令,抓起一把扫把打扫屋子的卫生,我扫了一半,就抓起一本繁体字的《说岳全传》读起来。这被早晨还在床上睡觉的父亲看到了,他跳了起来,抢了我的书本,然后撕得粉碎,扔到地上。我惊呆了,眼泪像下雨,可是我不敢哭出声来,我看着凶狠像恶魔一般的父亲又回去床上睡觉了,才把满地的纸片捡了起来,拿到柴棚里,一页一页地粘贴,这个浩繁的工程我一共干了半个多月,才把书重新粘好,可是许多缺页再也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