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数九,寒天。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亮街道最高牌楼上那块匾额时,三三两两的环卫工和晨起早练的人们,上班族,上学和送孩子的,起早贪黑做小生意的。人们会惊奇地发现,道旁站在一群和蔼可亲的人,在他们面前,摆着大桶,饭舀和便装碗勺:“喝粥,喝腊八粥啦!”
人们自发地排好队。首当其冲的是一位戴安全帽的男子,他的裤脚全是泥,看得出是刚下工地,接过那碗粥时,他黧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蹲下来,一口一口地喝完,刚才劳作一夜的倦容,困乏和疲惫被喜悦和满足替代;有上街的大妈,生活的风霜染白了她的头发,她提着菜篮子,那是一家老小几天的口食。她在人群中踮起脚尖,数一数前面再过几个人轮到她。接过碗后,她欢天喜地,边走边乐呵着,想着回去给一家人,分享她得到的喜气和福气;有位背书包的小姑娘,她的母亲在不远处的车里微笑着,她领到粥,小心翼翼地走回去,高兴地递给母亲,“妈,您先尝一口”。人数最多的是环卫工人,他们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在风里冻得哆嗦的身体,一碗热热的粥下肚,胃里舒服极了,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
熬粥得从头天下午开始,就准备做五千份。赶紧干,撸起袖子,几个人先捡净豆子,着三个人先给八个大盆里放水,把红豆、黑豆、花生、蚕豆、黄豆,黑米、薏米放进去泡,之后打开蒸车,将刚才的物料,包括大米、糯米、小米放进屉箱,蒸一个小时。旁边几个人将大枣切开取核,又切成末;莲子用水泡开,去掉碧绿绿的莲心;银耳、枸杞、去皮核的桂圆(也叫龙眼)、葡萄干、莲子大枣备用。第二天凌晨两点半,厨房全体人员就位。点火,并排两口大锅一起烧水,水烧至微开,将煮好的豆类先放入,继续熬,熬的过程需要不停地扬汤,扬汤为了使红豆和花生的色泽更鲜亮起来。这时候要稍微停顿一下。因为头天晚上熬的粥颜色暗,不红。色、香、味,头一条不过关。我们集体开会,讨论后,认为是黑dou放多了。所以下锅原材料的份额量由通月叔严格把控,她起得最早,走的最晚,一起还有位张老师!
熬啊熬,熬粥的过程,厨房里的每一位人员都低头做事,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张老师总是接过我们手里的屉箱,去水龙头擦洗,瘦小的身体在案板和水槽间挪动。通月叔暗地里吩咐人去换她,让她歇一会儿,她不肯,说不累。几位老师有的把刚蒸出的原料放入大盆,有的淘米,有的提淘米水去浇花园,有的准备中午的饭菜,有的拖地,有的帮忙收拾案板上的盆。熬粥的人,不停地搅拌,为防着沉淀,为不粘锅,熬好后盛在大桶里,加盖盖严实。有人进来,抬到外面的车上去。再续水熬下一锅,再扬出红色稠汤。大概八九点钟,外放的桶回来,说不够。外面饭厅也挤满了人,有的端着碗,有的没端干着急。改用小桶提,刚提出去又有人来提,有人小跑起来。厨房里却不乱,还是井井有条,一丝不紊地进行着,粥要稠香,还要入口绵软。最后一道工序放葡萄干、枸杞、银耳、莲子、桂圆,分量先前多少,最后还是多少。中午吃午饭,一行人轮流去吃,吃完洗了碗筷又来熬。大约中午两点半,院里摆放着八个大桶,送粥的人都回来,说好了。我们将锅里的粥盛出来,洗净大锅,走出厨房,取下口罩、帽子、手套,长长地“吁”一口气。
下楼梯时遇到张老师,我张开手臂拥抱了她。半年前她查出癌,我们一起休息时,她轻描淡写地说。“保重”,我拍拍她的肩膀。她也紧紧地抱住我:“没事的!”说给我,也说给她自己。眼眶里分明有液体在涌动。我松开她,“后会有期”几个字在舌点盘旋,又硬生生压回了胸腔,一股子酸辣漫上来。我拎起背囊。下了几个台阶,回头,她微笑着冲我摆手。
腊月天,腊八粥,将人间的喜悦、丰收、美丽、富饶一一分享;将硬的、楞的,黑的、红的,有核的、苦的,性子热烈的,隐忍的一并熬在一起,用时间,用汗水,用心意,硬是熬成了一团和气,一派祥和,一处安宁,一片光亮!
腊八粥,熬的是人间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