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到窗外山雀的欢歌,不管鸟们在小区山上是啾啾地唱歌,还是咕咕地应答,我都无动于衷。早也看见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了嫩绿的新叶,早也看见迎春花、樱花、桃花的悄然盛开,我也似乎熟视无睹。
日子就在家里那本挂历上,撕去一天又一天,心境也像耒河水一样,无波无浪。似乎总在思考要改变现状,却沉浸在现状里不能自拔。想整理修改自己十年来所有的文稿,筛选出自己最满意的篇幅,对自己的文字作一个满意的交代。时间是有的,可心境却有些怯。做些无用的事情或者做些有用的事情,标准是什么?其实自己也是茫然。
记得母亲在将近古稀之年的时候,她的最小的儿子家里添丁,母亲从广州小儿子家回来如释重负地感叹:“我满足了,有孙子有孙女,可以随时见阎王爷也不怕了。”我当时对于母亲的话,有些诧异。难道人生就是为了子孙满堂?可如今,我深知母亲的释然,深知一个传统女性的人生所有的追求和目的。也真正敬佩母亲的彻底“放下”,过自己的快意生活。
当一个人把所有的欲念放下,只管随心所欲过好每一天,只管不给他人制造重负地活着,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快乐知足的人生。如今的母亲,从不羡慕他人的幸福,只知道上苍对自己不薄,尽管她的七个子女当中,没有谁是权贵或者是富翁,但是,她认为子女安康,各家和谐,就是她最大的幸福。没有谁的生活能够十全十美,母亲也深知: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但是,母亲不计较,不埋怨,每一天当做新的一天地活着,总感觉自己是赚着很多,包括亲情、孝道、寿命。一个总以赢者的心态去生活的老人,在她晚年的生活字典里,再没有“贪欲”这个词语,于是,也就没有缺陷,只有完美。
母亲的幸福就是如此简单,母亲的快乐也就如此容易。
我的文章里多次提起母亲,不是母亲是多么伟大,而是母亲就是我最好的生活导师。如今母亲即将是耄耋之年,她的人生有过辛酸,有过艰难,有过无助,可如今满心都是知足和幸福。母亲是那个时代所有女性的缩影。她身上当然也有缺点,有些太刚直,有些太任性,有些太强势,有些太自主。但是,当我茫然的时候,母亲偶尔说出的话,却会让我的心灵为之一颤。那天在母亲家说起家常,说起我们大家族,总感觉有些不尽人意的时候,然后聊起别人家族,是如何如何的幸福,如何的如何成为人生赢家。母亲面露不悦,直言道:“生活里哪有个个都是人生赢家?人要知足常乐!”我赶紧闭口,陷入沉思。我知道,这是母亲给予我的当头一棒。在母亲看来,我有些贪心了:家庭美满,衣食无忧,何来羡慕他人的份?
我们常常跟着古人学舌:“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可当真正遇到生活中的不如意的时候,这样的文艺腔调,光是挂在嘴边,是治疗不了心病的。一个人最可怕的心病是贪欲之念。我们有谁能真正放下自己心中的贪欲之念?有时候想想好笑:过年了,一边总在买进,一边又在整理丢弃。辞旧迎新,是习俗,而喜新厌旧,却是陋习,也是人性的弱点。环保、节俭,是很多人尤其是文青文老们的口头禅,生活中又有几个真正具有那份发自内心深处的对环境对物质的敬畏之心?我承认,我是个喜欢新东西的人——当然感情除外,新的生活用品,新的衣裳,新的摆设,都会让我耳目一新,心身愉悦。从这个角度来看自己,还是一个物质女。所幸在我看来,“物质女”不等同于“拜金女”,有“物欲”但不“拜金”。所以,我常常揶揄自己:灵魂是高贵的,生活却是世俗的。
那天在母亲家听母亲的一句斥责,我突然醒悟自己真的贪心了。我有什么资格去抱怨生活?我有什么理由不快乐?上苍对自己不薄:读书的时候赶上了高考的改革,高中一毕业就考上大学,跳出当时的所谓“农门”,端着“铁饭碗”,毕业包分配,工作有公房住,再后来,拥有自己的私房,女儿读书一直到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没有让我操过心,一家人都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做着自己比较满意的一份工作,我为何还总羡慕他人的生活?我为何还会贪心?我为何还会有不快乐的时候?难道人心真的就是一个无底洞,欲望可以无休止去填满?